Monday, July 15, 2013

第12年:重回福山



在從台東坐車回花蓮的路上,翻著尋熊記,一邊回想著自己這幾年在福山做研究的歲月,才想起應該提筆寫這篇網誌。

好久好久以前,一直想著說,如果福山的種子雨與小苗研究能夠滿十年,我一定要大肆慶祝一番,結果,在滿十年的那陣子,因為父親剛過世,論文進度嚴重落後,壓根沒心情想這事,或許根本忘了已經十周年了。

好不容易把論文趕完,拿到了畢業證書,原以為可以鬆口氣、輕鬆一下,但緊接著找工作、搬家到花蓮、適應新生活、陪小孩玩,竟然讓我連寫篇網誌的時間都沒有,原本預計要寫的好幾篇網誌就這麼一直擱著。

但今晚看了尋熊記,著實讓我心中感觸不少,非得記錄一下。

前兩天剛離開福山,轉眼間我到福山做研究已經邁入了第12個年頭了。這次回福山扮演的角色已經不再完全是第一線的研究人員了,轉而成為指導20多個新手從事每木調查的導師。雖然我相當自豪於自己帶學生做調查的本領 (畢竟我總是誇口自己帶過上百位學生做調查),不過一口氣要教這麼多新人,倒也是第一次。而且,複查不同於第一次調查,儘管事前努力準備,總會有很多問題是到現場調查時才會跑出來。不過最讓我不安的,是我自己已經好久好久沒回福山了,連看到樹還會不會認都有點缺乏信心。

上回去福山已經是2011年十月份的事情了。

六月底,趕在大批人馬上山前,和佳陵一同帶著Sunny去福山,美其名是要去看看山上的工作環境有什麼問題、有沒有缺什麼,不過實際上是帶著Sunny去給福山的同事瞧瞧,和大家敘敘舊、拍博士畢業照,順便告訴大家說:我暑假又要帶一群小朋友來做調查囉。

真的是帶一群小朋友來做調查。七月份第一梯來的學生,大多是大二、大三的學生,樣區剛開始打點時,他們才小二、小三呢。再過個十年,我就會遇到樣區設立時還沒出生的學生了吧 (茶)。

七月一日第一天也真是夠兵荒馬亂的,一來是我自己沒進入狀況,二來是人多事雜,所幸有大潘、寶慧的幫忙,讓整個準備工作能夠順利步上軌道。這一天我們順利把接下來一年最主要的工作室整理了出來,將所有的調查工具重新整理過一回,並將各組要用的工具、紀錄紙準備好。

七月二日,帶著全部人馬(總計20人)、調查工具上山,這時候我又深刻地體會到一件事:每個人對於你說的話的理解絕對不可能一樣,大家的解讀絕對會超出你的想像。接下來幾天,原先我認為最簡單、最不容易搞錯的一環:記錄樹木生長存活的代碼,出乎意料的難以讓大家理解。後來我才發現,原來事前準備貼在記錄版上的代碼說明,文字上有些問題,因而導致大家理解上的困難,希望我後來每天費力地重新解釋能讓大家不要再搞混。

七月五日下山,寶慧被土蜂螫到,整個右手腫到快爆炸。因為大潘又不在,所以司機只剩我一人,又有一堆嗷嗷待哺的學生,好險有福山的同事們熱心幫忙,幫忙帶寶慧下山看醫生,讓我能夠專心照顧學生就好。

原先預計七月九日晚上下山 ,不過因為寶慧的傷勢恢復得很慢,所以就留下繼續待調查,順便多些時間觀察新來的助理們,也多跟他們重複說明調查規則的重要性。

七月十一日晚上,因為有颱風來襲,匆匆地從山上撤退,然後從宜蘭搭車回花蓮。 非常非常不習慣這樣的動線,總覺得自己應該跟其他學生一起搭車回台北,畢竟過去幾年自己都是這麼做的。

在山上的最後一兩晚,大潘和寶慧跟我說:這梯次好險我有來,不然住的地方狀況這麼多,還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解決。 (因為山上大木屋正在整建,所以這個暑假學生改成住雙連埤的民宿,這個住宿地點供水不穩定,遇到三次停水,洗衣機則是故障不能使用。)  大潘有點意外我居然有辦法記住山上所有員工的名字。這時只能慶幸我曾經在福山當過半年多的助理,我真的覺得人脈是在台灣做研究最重要的一環。

在山上這幾天,其實一直反覆地咀嚼過去的時光,山上同事們也會問說我來這幾年了,恩,是第12年。大家聽到這數字都有點驚訝於時間居然過的這快,但也都不會太訝異,畢竟我真的來好久了。

重新回到尋熊記。

一開始翻這本書時,看到序中提到這是黃老師讀博士班期間四年所寫的札記整理成書,那時和寶慧嘟噥了一句:好好喔,四年的故事就能出書了。這句話對於黃老師的辛苦是有些不敬,不過其實我想要表達的,是對於自己從事研究這麼多年卻始終沒能生出像樣的作品這件事情感到無奈。這些年來,我完成了我的碩、博士論文外加兩篇paper,科普文章三篇,關於研究的網誌,頭兩年很熱血的寫了一些,最近這些年則幾乎沒有,時間就這麼一倏忽的溜走了,彷彿什麼也沒留下。

說什麼也沒留下也太誇張,不過我對於自己寫作的產能如此低落這件事的確很焦慮。該寫的文章一直沒有進度,該寫的報告也是寫得零零落落,部落格也都長滿灰塵了。

於是決定今晚一定要留下些什麼。

究竟是什麼讓我一路堅持收種子這項研究呢?我跟很多人說過,就算是這項研究計畫沒有人支持,我也會自己上山繼續做,撐到重新有研究經費為止。原因?單純就是認為這項研究很重要、很重要,就是這麼簡單。

其實從事這項研究以來,深深地體認到:雖然老師們都會說長期生態很重要,但是真的願意義無反顧,一直長時間投注在同一項研究的研究者真的寥寥無幾。同一個研究能夠持續監測三年就算長壽的了,在台灣能持續監測十年以上的生態研究還真是一隻手就數完了。我很慶幸我能從碩士班就開始這項研究,這樣我至少有30-40年的時間可以用來延續這項研究。

其實我不是一個太專注的人,對什麼東西都感興趣,說好聽是觸類旁通,說難聽是什麼都不專精,讀尋熊記後更是覺得自慚形穢,過去的努力和黃老師相比似乎都算不了什麼。但要真說我是一個不夠專注的人,似乎也不完全正確,畢竟我對於特定的事情還是有著異於常人的執著。只是對自己的研究似乎沒有那麼有熱誠就是了。

或許這就是長期生態研究最大的陷阱所在吧。一旦這件事情陷入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後,就很難有著高昂的熱情與鬥志了。隨之而來的,就是只看到這件工作無趣的部分,接著思考也會隨之僵化。

重新點燃熱情的方法,沒有別的,就是和別人聊自己的研究。多和人討論。最近我常和別人說,我是個需要被鼓勵的人,如果可以的話,請不要吝於給我掌聲。或許因為種子的研究持續了很久,所以只要和別人聊到這件事,大家多半會對我投以欽佩的眼神,而就是這一瞬間的虛榮,也就足以讓我再支撐一陣子。而如果是跟同行聊的話,則可以讓自己僵化的思考獲得解放,重新找到自己研究有趣的地方,也找到另一個推銷自己研究的方式。

其實能在同一個地方做那麼久的研究真的是很幸運的一件事,要很多很多人的幫忙才有辦法做到,尤其是現在負責野外工作的逸民與芳瑜,還有前任助理孟諭、盈瑩與柏勝。

如果可以,希望福山種子雨和小苗研究能夠一直繼續下去,還請大家繼續幫忙,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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